那间有秋虫鸣叫的办公室
杨 鹁
10年前,金牛山下一座老校园,据说日本人在这里驻扎过,门口那一排低矮的房子,是当年鬼子的马棚。我刚到这所学校时是一个冬天,校长个子不高,十分热情,屋子狭小却很温暖,中央有一个小“花盆炉子”,上面坐着的水壶像一个出土文物,烟和水汽升腾着,在斜射过来的阳光里忽明忽暗。现在想想很让人亲切,真像《秋菊打官司》里那个李公安的办公室。
我的办公室同美术班的画室都在实验楼后的那排平房里。房子很旧,灯光昏暗,常看到蜘蛛和一些叫不上名的小东西在行动,给房子平添了一些神秘气氛。
上课了,学生们聚拢在昏暗的灯光下听我讲速写,我要求他们要培养自己敏锐的观察能力,要善于捕捉生活中有情趣的事情。记得当时我谈起了一件事,有一次路上遇到大水,虽然当时很艰苦,可我还是注意观察周围的一切。“有一位姑娘壮着胆子往水里走,又怕弄湿了自己漂亮的裙子,手提着裙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试探着,水越来越深,裙子越提越高,提到大腿处不好意思了,九十度大转弯,横着走了。”“嘻!”几个同学在笑,有一同学嘟囔道:“就观察这?”笑声汇成一片。
课间,我们出来晒太阳,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不像退休老干部那样在墙根一字排开,他们闲不住。办公室门口的草丛里小虫们鸣叫着,有一只小蚂蚱蹦出来,他们像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一样蜂拥过去。“噼哩叭啦”一阵子后,还是没捂住。一位平时性格内向的学生见小蚂蚱蹦到他脚前,懒得弯腰,脚一伸,踩死了。
“你这家伙真残忍!”
“好歹这也是条生命。”
一男生用手背捂着眼做拭泪状,哭着说:“唉!真可怜,这蚂蚱这么年轻,人家可能连婚还没结呢。”
“他……”众女生捂着嘴散去。
……
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。
校园里的变化真是“忽如一夜春风来”。还没等怎么缓过神来就直接“走进新时代”了。教学楼、办公楼、图书楼、艺术楼、体育馆,一座座拔地而起。阳光似乎也一下子高兴起来满壁光洁明亮,昏暗被扫地出门了。校门内的场地很宽阔,叫人感到舒适。往前走是阶阶高攀,走到喷泉旁仰望洁白的女教师雕像,心里一种叫崇高的东西油然而生。一位作家说得好:教育工作就是建设一种美丽!
前些日子,外地一位老友来探望,他一进校园就直夸够漂亮!大楼上方的大红校训吸引了他——“学高为师,身正是范”。“太好了!八个大字有力量。”老友立马掏出笔记了下来。
一说胖咱就喘,我大拇指一晃指向左边的雕塑:“瞧,那位大耳朵的是谁?”
“看发型够酷的,像泰森,可瘦了点。这谁呀?”
“站直了,说出来吓着你,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,山东代表——”
“王尽美是吗?怎么塑像在这儿?”
我头一仰:“我们学生。”满怀自豪,仿佛当年参加大会的是自己。
但是,人总是爱怀旧的,住楼住常了也听不到秋虫的鸣叫声了,为此我还常画小儿斗蛐蛐的画,还写有题画诗:
只见一枝枫叶红,
不知多少鸣秋声。
每值小儿归家晚,
便邀同伴斗小虫。
如今,我常常带着学生们从黄河边挖来泥巴,上课时院子里一片“啪啪啪”的摔泥声,高兴得忘记了年龄。不过每到“山明云气画,天静鸟飞高”的秋日,都会撩拔我往日的思绪。
摘自2002年5月27日星期一的《生活日报》